□朱秀章
我牵着老伴的手，老伴蹒跚着腿，我们依稀地来到村东小河边。小河边是我与妻爱情的发源地，如今我们头发白了，脸儿皱了，感情还那么好。选择这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就是想望望小河，看看堤上的刺槐花儿。
五十年前我们家乡豫东地村前村后，坑边河沿到处都是刺槐树。刺槐树我们这儿又叫洋槐树，据老人讲是小日本侵占到我们豫东时，想长期霸占中国土地，留在我们这里的树儿，侵略者很坏。但它丢在豫东地的刺槐树倒救助了我们这儿的不少穷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自然灾害，很多人吃不饱肚子，每年春天的三月里也是村人生活青黄不接最困难的时候，这时候刺槐花开了，大人小孩抢着够刺槐花儿吃，刺槐叶儿也可以吃。那时刺槐树真真成了我们这里的宝贝，豫东地的刺槐虽多，到时也是花干叶净。我记得十岁那年，自己拿着一根不长的杆儿到河边，两岸的刺槐花基本上都够光了，只剩下高高的树梢上还有那么一点点。我的杆儿实在是短，爬树我又没有那个本领，只有沿岸兴叹。
‘张三胖’有人背后呼叫我的绰号。扭头见是我们班的女同学柳叶儿，我也呼叫她的绰号‘疯丫头’。这柳叶儿同学学习不怎么好，整天毛烘烘的两个小辫向天翘着，这女同学倒有调皮的本领，那小眼睛挤吧挤吧能让全班的同学无心学习，这时老师的教棍打的就是她的头……
柳叶儿提着满满一兜儿槐花，小眼睛怪怪的望着我的空兜儿：“张三胖就你这样的到天黑也弄不到一点槐花儿，我帮你！”她说话的同时，放下自己的兜儿，捉着自己的镰刀，象猴子一样爬上高高的刺槐树。我感谢这疯丫头的热心，我惊叹这疯丫头的本领，我在树下望着柳叶儿高呼：柳叶儿注意，上面刺多……
看着树上的柳叶儿我怨恨自己倒不如一个女孩，张三胖就是因为我又笨又胖上面又有两个哥哥同学们给起的绰号，不好！我听到咯喳一声，我看到柳叶儿从树梢飞坠，“啪”柳叶儿与一枝刺槐花落在我的面前。
啊，她满脸是血，不动了？摔死了？我张大嘴巴不能合拢，直到柳叶儿哭出声来我才随她“妈”一声大哭。河堤上跑来一个中年男人，我不知道来人是哪村的，中年男人到了近前，惊呼一声：“天哪！”，背起柳叶儿大跑而去。
我惹大祸了，我惹天大的祸了！父亲知道此事后，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就是一顿好揍。不多时柳叶儿的家人找到我们的家里，我父亲浑身发抖，我母亲大哭，全家乱成一锅粥。
父亲忙忙向村邻借钱，医院。医院诊断：柳叶儿面部划伤，左小腿骨折。
这事传遍全乡。我十多天后才敢上学，同学们见我也皆不言语，遇到的全是异样的目光，好像我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几个月后柳叶儿蹒跚着腿上学了。因为这事柳叶儿退了一级，以后我们永远没有再在一个班，因为这事我家与柳叶儿家成了仇家，永远欠着她家的情，永远欠着她家的钱。
我发奋努力。我成了初中的尖尖，我成了高中的尖尖，我上了大学……
一次暑假归来，我又路过村东小河，沿岸望去，两岸的刺槐树大多换成了年轻的垂柳，只河水悠悠依旧，她弯弯的走，她慢慢的流，躲也躲不过童年的影子，噩梦又一次涌现。
我又想到了柳叶儿，蹒跚的女同学多么无辜，不知她流了多少泪？她好心的帮助我，她会后悔一辈子的！她有对象吗？好男孩谁会娶一个瘸子？我欠柳叶儿，我还不清柳叶儿的债。再望小河，小河流淌的都是我的内疚。
我大胆地作了一个决定：明天一定要看柳叶儿！第二天我没有顾忌父母的反对，买了些礼物骑一辆半新的自行车去了南村柳叶儿的家。柳叶儿全家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到他们的家里来。一个大学生当时蛮稀罕的，又有一往的故事，那天柳叶家招了许多南村的人。
柳叶儿的父母对我也没有象以往那样仇视了，他们让我坐，我眼里也看得出，他们也好像有许多的内疚。柳叶儿的父亲动了几次嘴皮也没有说出什么话。为了摆脱当时尴尬，我首先向柳叶儿的父母问了好，又说些对不起柳叶儿，对不起老人家的话。我看到柳叶儿的父母都落泪了，柳叶儿的母亲叹息：这事咋能都怨你！柳叶儿的父亲摆了摆手：往事不提了！柳叶儿在她家的套间里，这时我听到柳叶儿的唏嘘声。我忙起身告诉柳叶儿的父母：伯父伯母我看看柳叶儿您不会介意吧？柳叶儿的父母点了点头，我进入柳叶儿的房间。
柳叶儿抬起头来，泪珠儿还在脸颊上漂着。她满怀内疚：“真不好意思，还让你想着；当初也不怪你，是我逞能也给你们一家带来不幸。我说过我的爸爸，老人就是不听。”柳叶儿说着泪又下来了。她又接着说：“等俺家有了钱一定还给你们……”
我望着柳叶儿，再找不到当初疯丫头的影子，两个朝天的小辫没啦，原先的小圆脸被现时的短发包裹成长脸，眼睛还是那双双眼皮的眼睛，只是大了许多，忧伤与精明都从这双眼里显露出来。
我不能说柳叶儿多美，那时柳叶儿在我眼里大姑娘美丽的特征全有了，两胸明显凸起，要不是男女有别，我真想抱着柳叶儿大哭一场。我随接道：“这事儿咋能说与我无关呢？我一辈子都欠你的，我一辈子都欠你家的！”我悄悄的问：“你的腿脚现在怎么样？”柳叶儿的脸红了：“那时的医疗条件不中，腿就这样了！”我叹息，又不好意思的问：“有对象没有？”柳叶儿摇了摇头：“好男孩谁能看上一个瘸子。”柳叶儿低下了头。我的心又咯噔一下――是啊，这是我欠下的债，到我该还债的时候了！
我劝柳叶儿不要难过，好人自有好报。我知道柳叶儿的心在流泪，我的心也在呯呯的跳。与柳叶儿见面我没有告诉柳叶儿我要娶她。
回到家里我告诉了父母，父亲用眼瞪我：“咱一个大学生要那个瘸子？想她娘的好梦吧，这事没门，你给我在城里好好地找个大学生！”父亲强硬的板拍在那里，母亲也不赞成，我大声告诉父母：“如果我今生不娶柳叶儿，我一生良心不得安宁，如果你们不让我娶柳叶儿，我愿终生不娶女人！
父母看我言语强硬，一夜叹息之后，他们第二天找媒人去了柳叶儿的家。
柳叶儿的父母万万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柳叶儿万万没想到我会这样做，柳叶儿的父母内愧对媒人不敢吐露真言，柳叶儿对媒人摇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媒人纳闷：你们看不中张三胖吗？柳叶儿摇头：人家文化不高？柳叶儿再摇头的同时“哇”一下哭了：我是一个瘸子！媒人明白了，媒人笑了：人家是个好男孩，人家是世界上少有的好男孩！人家要的就是你这个瘸子，天下再好的女孩人家不娶，人家要把欠你的债还清。柳叶儿还是摇头，哭得更加伤心……
一年后我大学毕业在城里安排了工作，回乡择了五一劳动节作的吉日良辰。村里的领导来贺，乡里的领导来贺，中学语文教师黄兴文还为我们的婚礼写了一首小诗：
柳叶儿柳丝长
刺槐花儿做红娘
叶儿圆花儿长
河边美缘千古扬
三胖三胖你好心肠
大学生你娶了个瘸姑娘……
诗词朴素无华，众乡亲四处朗诵，有心的人儿念着有了曲儿，有了曲儿成了歌谣：婚后柳叶儿天天哼唱，柳叶儿嗓音不好，但乡亲乡邻，蓝天白云，红日白月，小溪沟塘都随着哼唱，哼出了豫东的美好，哼醒了家乡年轻人的良知与道德……
太阳在小河的东边老高了，我和老伴与一棵刺槐树在小河的西边，红日照耀着我们，洁白的刺槐花笑拂我与妻子的头：苦难的岁月把我们与刺槐花儿雕刻成共同颜色……
作者朱秀章（天山牧者），河南虞城县人，生于年，年12月入伍，现已退休居虞城李老家。
《青烟威文学创作苑》编辑：李勋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