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未央,风已薰
麦香作序的六月
恰是一阕安塞红潮漫塬墚。——题记
蝉声扰扰人知否?花谢麦融又一夏。
岁月辽阔,光阴温良,五月一转身,就进入了忙夏。这时候的乡村,正被各种忙碌的身影填满。一边是田里青青嫩嫩的秧苗,一边是地里农人弯腰在抢收金灿灿的麦子,一边是柴火香夹着麦饼香随着炊烟一缕缕冒出家家户户的屋顶。
一到乡间,就见蜿蜒曲折的田埂被浓密的桑树、桐子树层层遮掩,光影斑驳迷离,好一段唯美的半夏时光。
我迫不及待地跑上山梁,站在茅草杂生的山顶上,如孩童的样子,欣喜地探望身周的田野:一野黄櫈櫈的麦穗,宛如金色的绸缎,一大块、一大块地铺陈在山沟里,坡地上。沉甸甸的麦穗随着薰风摇曳,麦浪便在陌上一波接一波地起伏,翻滚。
透着热气、夹着泥土味儿的麦香似乎跟风正玩着“老鹰捉小鸡”,东窜一下,西窜一下,一不小心,就香了人满怀。
开着三轮车的庄稼汉从远处跑来,车上码着冒尖尖的麦粒,准备拖回家里晾晒;独自背着蔬菜瓜果的女子从眼底下的菜地里钻出来,匆匆走过,脸上漾溢着幸福的笑;近处一些老人在自家的院坝上挥舞起长条帚,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正为晾晒麦子清扫院坝。
六月里,总能逢上割麦子的时候。镰刀在麦地里泛着银光,一窝窝麦子成堆倒在地里,空气中便弥漫着浓郁的麦香,怎么形容这香呢?
世间的香恐怕都难以比拟,它不似花香,少了点旖旎味。它又不似青草香,好闻带着几分清幽。细细品味,你就能闻出日月精华精练的味道,它香得很别致,汗水与幸福全在里面。
由不得人纵容自己头脑空白,贪婪地嗅着,甜着。人的心被它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唇颊有香,人已微醺。
这缕缕醉人的麦香,让我醉颜微酡,迷离如梦。一种留存在记忆中的麦香瞬间被唤醒:
新麦粑,燃着稻草的灶塘,带着拉手的风箱,母亲在灶台上忙碌的身影……,一一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伴随着香香的、暖暖的剪映,眼眶不由得红润起来。
等到麦粒晾晒三四个太阳以后,母亲总会收拾好一撮箕麦粒倒进二妈家的石磨里加工成面粉。石磨加工出来的面粉总带有灰扑扑的麦麸,面粉在老家人们嘴里于是就被定义成了“灰面”。
“灰面”烙成的大饼,则有一个可爱的名字——“灰面粑粑”。
“灰面粑粑”最简单而又经典的做法:与水合成半干半湿面团,什么也不加。以用手拎面皮,面团能滑动为佳。贴在锅边上,烙熟即可。
舀一勺生菜油倒在已经烧热的锅里,而这时,一坨面团已经在母亲的两只手掌的捻捏下摊成一张薄饼,就见油冒烟,手掌翻飞,那薄如一张白纸的“灰面粑粑”便服服帖帖地贴合在锅边。
只听得“呲呲”几声,冲天而出的生菜油香味、麦子香味、柴火香味,径直找人五脏六腑扑去,好闻,真香。
每次烙“灰面粑粑”,我总要贪恋地待在锅边一阵,猛吸鼻子,香味直达人心田。新麦子的香味儿吶。
那香味夺门而出,穿村过寨。不久坡上就传来几声戏谑的喊声:“哪个家的锅儿烧穿了哦!”那是“灰面粑粑”的香味勾起了正在坡上干活的人的胃口。
用生菜油烙的“灰面粑粑”,外皮结着薄壳,很脆,一咬进嘴,“咯吱咯吱”声满嘴响。咬穿面上的脆皮,露出里面鲜甜柔嫩的饼身,无需什么配料,这个世界已被诱人的香味弥漫了,只剩下大快朵颐的咀嚼声。
那个时候,我和母亲一样对土地心怀感激,感恩土地的无私奉献,深情且长;感恩花草雀鸟怜惜庄稼,无限温情;让我们在每个薰风轻起的日子都有麦香盈怀。
日出月落,花开花败。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烙过精白面粉做成的“灰面粑粑”,始终吃不出那时的味道,独留一道残缺。
怎么能比呢?
那是故乡的美味,是儿时的印记,是人间烟火最纯粹的香味。属于儿时的那段岁月格外澄澈,同时也是最澎湃的,一生都释怀不了的啊!
到如今,只要一闭上眼睛,那麦香就会执拗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清清爽爽,轻柔如纱……
邹謇,祖籍四川渠县,现居重庆。已出版散文集《淡淡的槐花香》,《四月青阳》,《春风拂面》。长篇小说《阴阳跨界人》,《太医令》等。多家平台签约作家,多篇文章纳入中考题库。生性淡泊,有故事,有信仰,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世人皆醒愿我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