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中学时,每到寒暑假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寒假干得最多的活是出粪,就是把社员家猪圈里的粪肥挖出来,待到明年春天运到地里去。暑假的活比寒假多,如浇地、除草、追肥、看庄稼等。这些活都不算重,一般我能够胜任,可是在一九六五年的暑假里,我却接受了一项有生以来最重的活:到相距一百里路远的小协煤矿去拉煤。那时是计划经济,煤是公社分配给生产队的。我们第四小队好像是分了三千斤,派三辆地排车去拉,每辆车两人。可是在分配人员时,没人愿意和我在一辆车上。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学生,身体又瘦又弱,没多少力气,谁和我在一起都吃亏。最后推来推去没办法了,庆节二老爷只好把我认下了。庆节二老爷那时三十六七岁,身材五大三粗,一身力气。他是把我当成“大年五更打了只兔子,有也过年无也过年了。”那天是吃过午饭才出发的。临行前,父亲给我烙了两张大饼,和一块咸菜、两棵葱、一个搪瓷缸子放进一个书包里。我把书包系在车把上,车框两头各横放一只荆篓,用绳子捆牢,中间铺一领蓆,四边翘起,形成一个方斗,将两把铁锨放进车斗里,让二老爷也坐进去,我拉起车高高兴兴地上路了。我们一行三辆地排车,六个人,前面是队长宋长山和二愣子马成,中间是老实人高大叔和快嘴胡啰啰,我和二老爷押后。出县城顺大路往北走,路面平坦,很快就到了泗河边上。过了河,地势越来越高,地面也起起伏伏,一会爬坡,一会过沟。爬坡的时候二老爷就跳下地排车在后面拥着。时值午后最热的时候,没有风,无边的青纱帐在烈日的照射下无精打采地搭绺着叶子。汗水已将背心湿透,贴在身上腻腻歪歪,嗓子干的直冒烟。啰啰一路骂天骂地,说好事找不到他,孬事一次拉不下。队长说你小子平常耍奸取巧惯了,叫你出点力就喊冤叫屈。二愣子马成接过话茬,说:“啰啰,有个好事你去干嘛?”啰啰问啥好事,马成说:“回家搂你嫂睡觉去。”大家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啰啰把车交给高大叔,追着马成厮打。队长说好了好了,省省劲吧,这会又不喊热叫累了,明天有你们受的。大约走了十几里路,来到尧山脚下。前面有一条河,于是大家把地排车停在路边,到河边的树荫下歇息。
河边有风,杨树叶子被刮的哗啦啦响,树上蝉声一片。我们脱掉上衣,甩掉鞋子,急不可耐地下到河里,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趴下头猛喝。马成干脆扑通一下趴在深水流里打起了澎澎。河水不大,河面约七八米宽,深处不过膝,浅处仅至脚踝。水清见底,清冽甘甜。一时感觉说不出有多美了。洗漱完,我们便躺在树下的草滩上歇息。不一会,队长催我们起来赶路。啰啰赖声赖气地说:“队长,行行好,再让我躺一会吧,身子都散架啦!”队长说:“看你那熊样,当初你爹就没把你揍好!”马成说:“你愿躺你就躺吧,我们在尧山口等你。”看啰啰还不起来,队长过去照腚踢了一脚,骂道:“你小子怪不得说不上媳妇,懒得腚里爬蛆,谁家的大闺女看上你这样的。”啰啰只好慢腾腾地起来,很不情愿地拉上地排车上路了。
前面不远就是尧山,尧山的名字是因为山的西面有一座巨大的尧王坟所得。我问高大叔,尧王墓遍布各地,山西的临汾,咱们省的鄄城,平度也有,怎么知道真假?高大叔指着前面的山说:“看到了吗,那就是尧山。尧山原名无影山,有了尧王坟后才改名尧山。老辈人说,尧王坟八百八,无影山下辨真假,只有无影山下的这座坟,才是真的。前面就到尧山口了,尧王墓就在那里。”
一路上坡,幸亏是公路,路面宽敞且平坦。到了尧山口,每个人还是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路旁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柏树,杆曲叶密,冠如罗伞,树下一大片树荫,还有过往行人歇息时所置的石块。我们停下车,各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休息。这里地势高,又在两山之间,凉风习习,太阳也已偏西,毒焰收敛,很是凉爽。我见尧山南陡北缓,太阳冲那个角度照耀都不会产生阴影,这大概是叫无影山的原因吧。尧山的西面是坷嶁崮,山势峻拔,峰入云天,它和尧山东西对立形成山口。听老人们讲,过去尧山口沟深坡陡,林木密匝,人烟稀少,又置泗水、新泰两县交界之处,常有强盗出没。那时有句顺口溜:“走货不走尧山口,十里八里绕着走”,就是怕劫路的。公路沿尧山脚向北通去,路西一条深沟,沟底宽阔。顺沟一条小河,河的东岸凸起一个巨大的土丘,高大叔说那就是尧王坟。我很想到尧王坟前一看,但队长说:“别去了,天不早了,今天咱们得宿楼德,还有几十里路赶呢,天黑前必须赶到。”
从尧山口往北走,几乎一路下坡。但是由于又渴又累,走起来并不快,赶到楼德时夜幕已开始降临。于是,找旅店住下就成了当务之急。
楼德是徂徕山前的一个大乡镇,地处泗水、宁阳、新泰三县交界处,有铁路、公路交叉相连。改革前的城镇没有现在繁华兴盛,但楼德当时比起周围城镇来要热闹的多。在镇南一个胡同口,我们找到一家马车店。镇里旅馆不少,但都不收拉车和牵牲口的,况且住宿费也贵我们根本住不起。这家马车店是一个生产大队办的,条件极其简陋,与其说是店不如说是个破大院。店门朝西,两扇木栅栏门紧闭。院内黑灯瞎火,人影绰绰。队长向院内喊道:“有人吗?”喊了几声,方有人答道:“干什么的?”
“下店!”
“几个人?”
“六个。”
“带牲口吗?”
“沒带,有排车。”
只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光头男子腰间插了把蒲扇,趿拉着鞋,一手提了盏玻璃罩子灯,一手拿着一串钥匙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一边开门一边说:“地排车收钱,几辆?”
队长说:“三辆。每辆收多少钱?”
“两毛。”
“两毛就两毛,快点吧,嗓子都快冒烟了。”
开了门,男子领我们进了院子,对我们说:“地排车放在后院,你们住东屋,住宿费每人六毛,加上地排车三辆共计四块二毛钱。喝水自己烧,后院有秫秸,每捆两毛。这里没有食堂,不管饭菜,只有一个炉子,炉子上有壶,水井也在后院,天黑没灯,注意安全。”
说完,男子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回身说:“哦,忘了告诉你们,茅房在伙房南边夹道里。”
我们一听,心里恼也不是,气也不是,悔也不是,真是说不上什么滋味。这是什么店啊!不供应饭食还凑合,我们带着干粮,可是不供应开水不是要人命么。说归说,恼归恼,既然到了这里,也只好认命了。这时月亮已经升起,白白的月光照进院子。先来的客人大约都已吃过晚饭,三三两两在院子里说话乘凉。我和马成、啰啰到后院放地排车,二老爷到灶上拿了壶去打水,队长和高大叔去屋安排床铺。所谓后院即东院,从东屋南的一个豁口进去。后院很大,似乎是个打谷场,东边有两个与房顶齐高的麦秸垛;东屋的后墙上,斜靠着厚厚的一片高粱秸;东墙根放着一溜地排车。东南角有一口井,井台很高,井南墙根一排高大的杨树,树下栓着七八头驴。我们将车按顺序放好,抱了一捆秫秸来到前院。伙房在大门西侧,其实是两间敞棚,没有灯,里边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似乎有一个案板,上面放着几把竹皮暖水瓶和一筐白碗。二老爷已将烧壶座在炉子上。秫秸打了露水,点不着,向店家要了一张旧报纸引着,炉子底立刻冒出浓浓的白烟。白烟把二老爷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跑出屋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操他亲娘,出门没烧高香,今天倒了八辈子霉了!”好不容易把水烧开,几个人围着东屋门前的一个长石凳,拿出自带的茶缸和干粮,倒上水,便吸溜吸溜喝起来。月光如水,满院皎白,门前高大的老槐树投下一片阴影,正好把我们几个人罩在里边。树静风止,蚊虫很多,身上裸露处无不被叮咬,奇痒难忍。偶有一两声蝉鸣,如撕纸裂帛,令人心瘆。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位客人大叫着从南边茅房里蹦出来,两只脚不停地在地上突擦。他急咧咧地骂着:奶奶的,这叫什么旅店,黑灯熄火,茅房连个灯都不按,叫爷爷踩了两脚屎,这觉怎么睡!听他这一说,果然有一股臭气扑来,立刻感到一阵恶心,差点呕吐。吃完饭,困乏袭来,匆匆拾掇利落,进屋睡觉。东屋是老式瓦房,三间贯通,没有床铺,靠东墙根用麦草铺了一溜地铺,上面铺着蓆子。北面窗台上放着一盏玻璃罩煤油灯,灯光昏黄,离灯远的西南角勉强看得见铺面。地上一堆白灰,刚烧过熏蚊子的艾草,浓烈的气味即呛鼻又刺眼。地铺基本躺满了人,仅剩西南角一块勉强挤下我们六人。天热人多,屋子里充满汗臭脚臭和艾草的气味,令人窒息。大概是劳累的缘故吧,很多人打起了鼾声,我们也渐渐进入睡眠状态。可正当睡着时,突然感到有人晃我们的头,并听有人说,醒醒醒醒,起来起来,登记了!我们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只见给我们开大门的那个男子手拿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蹲在我们铺头边。他旁边站着一个手提马灯的半大孩子,灯光清晰地照亮了男子瘦削黝黑的脸和他脸上略带歉意的浅笑。
队长迷糊着双眼不满地喊道:干嘛!干嘛!干嘛!
男子也提高了嗓门:登记!登记!登记!都拿出介绍信来。
队长说:早干么来,人刚睡着,跑了一天了,不知道又累又困吗?
男子说:我们也想图省事,原不打算登记了,谁知道大队刚来通知,说派出所今晚来查店,不是怕出事吗。
没办法,队长只好从衣兜里找出介绍信递给他,收了介绍信,又逐一在本子上登记了我们的姓名和住址。等把屋里的客人全部登记完,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经这么一搅合,睡意全无,客人们开始日祖宗操姥姥地骂起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总算进入了梦乡。
下半夜,睡得正香甜,队长把我们一个个从铺上拽起来,说:起!起!起!都别睡了,赶快起来赶路,今天头午赶不到矿上,晚上就回不了家,说不定还得住在这里。大家一个个迷迷瞪瞪,拉起这个,倒下了那个。马成说,天还没亮呢,再睡一会吧,快困死啦!啰啰也说,队长,你杀了我吧,我难受死了!二老爷照啰啰腚上拍了一下,说:起吧,懒蛋,队长说的是,拉煤的人多,去了得挨号,咱们头午无论如何得把煤装上车,要不,你还愿意在这个店里住一宿?
谁知这一呼隆,屋里所的客人都起来了。待整理好东西,出屋门一看,院子里黑乎乎的。月已西坠,天空幽兰而明净,几颗又大又亮的星星闪烁其上。附近响起一阵犬吠,远处传来一两声鸡鸣。北屋住的客人也陆续来到院子里。原来这里的客人大都是往矿上拉煤的。我们到后院拉出地排车,聚集在院子里等店主来开门。有人冲着东北角的一间房子呼喊了老一会,才见那男子提着马灯出来。本以为他来开门的,谁知他慢腾腾地到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又到伙房里查看。筐里的那摞碗被他扒拉的稀里哗啦。查完,他走到大门前,转过身来,说:“大家不要急,有个事必须讲清楚,我刚才到伙房查看了一下,发现少了两个盘子,东西不值钱,人品是大事。我希望拿了盘子的客人把东西交出来再给大家开门。”
这一说立刻炸了锅,客人们嗷嗷地叫骂起来,有的人冲到男子身边,指点着男子的鼻子理论。男子一边举起马灯将那人隔开,一边后退着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先听我说,我知道偷盘子的只是个别人,可是我也不知道是谁拿的,所以先委屈大家把包裹、提兜解开让我看一看,给大家一个清白,也好把东西找回来.......”
“你这是要搜身!”大家嚷起来。
“误会误会,这怎么是搜身呢,只是看一看。”
“放你娘的狗屁!这不是搜身是搜查,你有什么资格搜查我们?你说偷东西是人品问题,对呀,可你不是在侮辱我们的人品吗!”
“揍他!妈拉个巴子,爷爷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了。”随着一声高叫,一个高个子汉子拨拉开众人,冲到男子面前,将一双臭鞋几乎举到他的脸上,骂道:“龟孙,你这屌店里有什么可偷的,不要说两个盘子,就是把你给我我也认你是一派臭狗屎。爷爷昨晚上你那高级厕所去拉屎,屎没拉出来,却踩了两鞋屎,白白弄脏了我的一双新布鞋。你连个油灯都舍不得点,还有什么好东西叫我们偷?再说了,你不是要搜查吗,好啊,你先搜查我,不过,咱先把话说前头,搜出来,愿打愿罚随你,搜不出来,赔我双新鞋不说,你得让爷爷出这口憋气,行吗?”
众人一片叫好,齐喊:让他搜!让他搜!
男子说这不是不讲理么。
你说谁不讲理,揍他!揍他!众人大吼。
男子见犯了众怒,知道人多不好惹,随即改变了态度,忙说:“好好好,我惹不起,算我倒霉,你们都是大爷,敝店庙小伺候不了大神,请各位自便吧。”说着掏出钥匙,开了大门,让我们走了。
走出镇子,顺大路往东,一路颠颠簸簸。两旁玉米簇簇黝黝,无边无际。天还未亮,路面模糊不清,幸亏前面车辆很多,只顾跟着走就行。我和马成、啰啰一人拉着一辆排车,迷迷瞪瞪,半睡半醒,机械地迈着两条腿,跟着车队前行。大约走出十几里路,天渐渐亮了,树木和村庄露出清晰的轮廓,肥厚的玉米叶子上凝聚着晶莹的露珠,豆棵上开满乳白色的小花,花的芬芳在清晨的纯净空气中弥漫,令人神清气爽。马成兴奋起来,扯着嗓子唱起了小曲:
高高山上一枝槐
手把栏杆望郎来
娘问妮来望的啥
我望槐花几时开
啰啰说,马成,想老婆了吧?
马成说,想老婆怎么了,你小子想还没有呢!
啰啰说,咱不稀罕,没老婆落个自由自在,不像你整天叫老婆管的二五成十,纯一个软蛋!
马成说:咱乐意,管的着么!你小子是没老婆急的干眼馋。
啰啰说,我馋你媳妇腚锤子。
前后的人都笑起来,马成用脚朝啰啰的地排车后帮踹了一脚,骂道:回家搂你嫂的腚锤子吧!
天已大亮,太阳喷薄而出,村庄和原野都笼罩在橘红色的霞光里。炊烟袅袅,在村落上空摇曳。一群麻雀吱吱渣渣从头顶上空掠过,消失在远处的玉米地里。前面的路渐渐宽敞起来,但路面上的尘土却越来越黑,路两边的杂草黑乎乎脏兮兮的,队长说矿山快到了。
又穿过了一个村庄,前面出现一座等腰三角形的煤矸石山,山顶上有一台隆隆转动的大轮子,把一个长方形黑色车斗拉上来。车斗被拉到山顶,后面缓缓翘起,将一斗煤矸石倾下,大大小小的黑色石块便呼呼啦啦滚到山脚。山脚东面,是一大片煤场,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煤堆。四周院墙不高,中有大门,可同时进出两辆货车。大门用两根横木架子挡住,门前集聚了一大片各种车辆和拉煤的人。这就是小协煤矿,还不到上班的时间。
趁着这个机会,队长到矿前代销点买了两盒紅锡包烟。啰啰说,队长,这会怎么这么大方,买这么高级的烟犒劳弟兄们。马成说,啰啰,你这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抽这种烟的脸膛吗?啰啰说,我没有,你有?你的脸膛比你媳妇的腚大!二老爷笑着说,你两个小子一会不闹腚痒痒,等会拉上车看你俩还有劲闹不闹。
正说着,门边值班室走出两个人,一边一个将横木架子搬开。人们一看门开了,呼啦一下向门里涌去。一时人挤人,车碰车,汽车喇叭按得嘟嘟的响。好容易挤进大门,队长招呼我们往煤堆那边跑,他去办公室换单子。煤堆很多,有块煤,碎煤,煤泥,我们自然往块煤堆跑去。跑着跑着,迎面走来一位戴着柳条帽,穿着背心,脸上、胳膊上抹着煤灰的人拦住了去路。他兇巴巴喊道:站住!你们是哪里的,怎么乱跑?有提货单么?我们说我们是泗水县城关仲子街大队的。他不等我们说完,就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吼道:大队的?大队的乱跑什么!你们的煤在那边!我们顺着它指的方向一看,心里凉了半截,跑这么远来拉的原来是煤泥。
煤泥堆前已经挤了好多人,我们赶紧跑过去排在后面。不一会队长回来了,身旁多了一个留着分头、穿一身工作服的人。他和队长径直走到前面过磅员身边,嘀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队长就招呼我们到前面去。过磅员说,你们装车吧,注意把脚下弄干净,小心煤浆灌到鞋里去。
穿制服的人走后,队长掏出红锡包,抽出一支递给过磅员,接着掏出火柴给他点上,然后趁他昂着头得意地吐烟圈的机会,把那盒红锡包掖到了他的裤兜里。过磅员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装吧,不用过磅了,多也多不哪去。你们是我们股长的亲戚吧,我和股长关系很好。队长啊啊地回答着。
装完车,终于走上了回家的路,心情比来时好多了。在路上,我们问队长,那个股长是你亲戚吗?队长说,是我干儿子。他要是我亲戚,咱们今天拉的就不是煤泥而是块煤了,那小子是看在那盒红锡包的份上才帮咱的。啰啰说,队长你真厉害,两盒红锡包就给咱省了大半天功夫,要不,看今天这阵势,到天黑也轮不到咱。
二老爷说,啰啰,怎么样,这两盒红锡包买的不亏吧,以后跟队长多学着点,别他娘的跟个死猫烂样。
虽说这次没有过磅,可是我们并没有沾多少光。装车时我们把车装的满满的,筐筐冒了尖,没想到在路上一颠一晃,本来挺干的煤泥变成了煤桨,一路上不断地从荆篓缝隙中往外流淌,直至桨面低过了筐沿。
离开煤矿七八里路,前面进入一个村子,街面很宽,两边尽是卖小吃、炸油条、开饭店的,各家门口几乎都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高大叔说,长山,咱们吃过饭再走吧,快过饭时了。
长山说,好吧,到前面找个人少的饭店,吃饱喝足再走。
大家正饿的两腿发酸,浑身乏力,一听吃饭,马上来了精神,加快了速度,到前面去找饭店。
快到村头的时候,见一家饭店门口还有停车的地方,我们把车停下。走进饭店,里面吃饭的人不多,我们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坐下,开始往外掏干粮。队长说,慢着慢着,都把干粮收起来,这顿饭队里报销,说实在,这趟活不易,路远载重,除了咱兄弟爷们几个,派谁来都不干。今天咱腐化一次也不为过。说着,把饭店的招待员招呼过来,要了一盘猪头肉拌黄瓜、一盘芹菜炒肉丝、一盘辣椒炖豆腐和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另外,还要了一盘香酥花生米及每人一碗鸡蛋汤。并吩咐先把花生米端上来,吃着排燥。
队长要的这几样菜,把我们都惊呆了,这是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光听名字口水就不觉流了出来。不一会,招待员端上花生米,又提上一壶茶,每人面前放了一个黑瓷碗。喝着茶,吃着咸滋滋、香酥酥的花生米,我们一时竟忘了自己的身份。啰啰把端碗的姿势换成用三个手指捏住碗沿,很绅士地呷上一口,然后慢慢地放下;吃花生的样子也从过去一撮一撮地往嘴里掖变成了一颗一颗往嘴里扔。马成说话时甚至有些摇头晃脑了。幸福好像一直在陪伴着我们,一路的劳累和昨晚的憋屈都烟消云散了。
菜端上来了,招待员问我们吃什么饭,队长说馒头,招待员问几个,队长说每人先按五个拿,不够再要。
这是我长这么大吃的最好最香的一顿饭,每人五个馒头一个不剩,碗光盘净。一个个打着饱嗝、挺着肚腹,尚意犹未尽。吃完饭重新上路,劲头十足。我对二老爷说,前面路平,我想锻炼一下,让我驾辕吧。二老爷说,你能行吗?我说我觉得没问题。二老爷于是把车把让给我,他自己拉偏綆。为了保险,二老爷一只手拽着绠绳,一只手扶着车把,随时帮我调整方向。我初次拉这么重的车,的确很吃力,主要是车把不能保持平衡。稍微一低,车把就往下死坠,若高一点,车把就猛然撅起,甚至会把我撅起来。要不是二老爷在旁边帮着,我很难继续拉下去。
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我拉着车磕磕碰碰地走了十几里路,竟然拉顺了手。二老爷说,没想到你瘦瘦巴巴,像个虾米,还挺有能耐。这下我可放心了。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楼德,在路边一家茶炉摊前,要了一壶茶,吃了剩下的干粮。从楼德往南至尧山口步步上坡。二老爷说,行了,咱们换过来吧,前面不是爬坡就是下崖的,很危险,等上了好路你再拉。就这样,我们顺利地通过了尧山口,一路下坡,回到了家里。完成了我生平中第一次的人生考验。
作者简介
赵建国,笔名岩火,山东泗水党史委退休人员,爱好文学,退休后以读写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