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消失的村庄
文/杨杰清
时代的步伐瞬息万变，一些事物也在飞快地发生改变。就如我眼中的那些村庄。就仿佛是一眨眼间，那些装满人的气息、人的声音、人的身影、人的活动，以及一些猪羊牛马狗猫鸡鸭声息的村庄，逐渐消失不见了。头天还能看见的齐整林立的房屋，也许第二天就成了瓦砾遍地、断垣残壁的废墟。
我居住的小区，在城市里有点偏远的郊区。那里，之前围绕着一些村庄。现在，这些村庄已经消失。没有了围绕小区周围的村庄，少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儿，多了些寂寥与萧条的成分。
以往的清晨会听到周围村庄里公鸡一声接一声响亮的鸣叫；白天会听到村庄里鸡飞狗跳的喧闹声响；吃了酒晚归的人回家，会伴有附近的村庄里警惕的汪汪汪的狗吠；那些嘹亮的鸟儿的婉转啼鸣声，也仿佛被消失的村庄带走了一些，沉进了废墟。大片废墟里，藏了很多孤单。即使有几个拾荒人走进去，也骚扰不到它的冷清。
原来的村庄，是有呼吸和生命的有机体，和人一起休息睡眠，一起忙碌劳作，一起迎风淋雨，甚至一起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太阳，让风在耳边肆意地吹起柔软的发梢。还能听得见村庄里谁家的大人在大声喊孩子回家吃饭，听得见谁家孩子娶媳妇喜气洋洋放鞭炮，听得见谁在呵斥自家的狗不要胡乱叫，甚至春天里还能闻得见隔墙飘来的槐花香。
村庄有情感。装进满满的喜怒哀乐，笑声哭声骂声歌声兼有，当然更多的是笑声。如果你不留意，这些大都可以被忽略过去。也许还能听见一首歌被唱了一半你感觉还不错之后，就忽然再没有了任何声音：就好像刚才唱歌的人太过用力耗尽了气息赶紧在那里大口补气来不及唱下句。
做饭的空当儿，空气中会混有辣椒鸡蛋、韭菜鸡蛋的香味，或者浓香的炖肉味。若你正饿，冷不丁闻到香味，会忍不住深吸几下鼻子去闻香，让鼻子先过足瘾。有时还会有糊锅底味蹿过来，呛你一嗓子：那是谁家的主妇煮饭忘了关火烧干了锅。能听到谁家的孩子娶媳妇儿办喜事时的鞭炮一声声炸响，混着人们喜气洋洋的笑声飞扬，还有汽车响亮的轰鸣。
先前，隔断视野的周围的村庄，带着生活的重量，有着浓浓的生活气息：高高低低的笑声，高高低低的说话声，高高低低的狗吠声，远远近近地传来，隔绝了冷寂。如今，视野开阔的空间，没了人烟味，远远建筑工地的机器声、远远道路上的车辆声清晰地跳进耳鼓。
有着生活温度的村庄，逐渐一个个消失了。城市里道路两边高大的围挡后面，蹲着躺着的，是那些村庄整片整片没了生命气息的遗骸。原来的村庄，是有血有肉、鲜活饱满、有呼吸的生命体；现在的村庄，是断胳膊少腿只剩下残缺肢体的木偶，干巴巴地瘫在地上。
失去了曾经熟悉的标志物，熟悉的城市瞬间陌生：骑车开车走得很远的人们有时会突然丢失回家的方向，赶紧打开导航。而不久之后，这些废墟里可能会钻出一栋栋高耸入云的现代化楼群或者树木林立、湖泊环绕的绿地公园，愈发加重了小城的现代化气息。
现代化进程刷新了传统的家的概念。从前，家，可能是熟悉的老屋，是老屋房顶飘起的炊烟，是老屋门前的那棵老槐树，是村前流淌的一条河。而今，家是一幢幢现代化高楼，是高楼里的现代化居室。破旧的老屋正逐渐被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代替。
听说过这样一件事，说一个村庄拆迁之后原地盖起座座高楼，小区名也改成了一个现代化的洋气的名字。原村庄的人不乐意了，要小区仍以他们村的村名命名，比如，“某庄小区”，但在此买房的其他人不干了，说原来买房时小区名不是什么“某庄小区”，现在的名字分明就是个村庄名嘛，二者还为此打起了官司。
这件事最终还是缘起于一个家乡情结。原村庄的人，特别是村庄的一些长期居民，祖祖辈辈几代人在这里出生和生活，村庄没了，老屋没了，村名也没了，于他们来说，也许就像找不到了家的归属感一般，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和茫然的无助感。
他们对原来熟悉的村庄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在他们眼里，村庄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都是有灵性的东西。对他们来说，舍弃了老屋，舍弃了村庄名，也许就像丢失了家的根，丢失了家的魂。
所以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更是不舍得离开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有时候他们可能会固执到宁愿守着破旧的老屋也不愿搬家到现代化的高楼里去。当有着他们熟悉的生命气息的村庄在冰冷的推土机声中轰然倒塌的时候，他们也许会揪心地难过，甚至流出不舍的眼泪。
时代在前进，社会在进步，人们的生活方式、生活水平和生活环境等各个方面都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那些心存留恋与不舍的老人们，也许要慢慢熟悉和适应大踏步而来的破旧立新的现代化节奏。
当然，在大规模拆迁的同时，还保留了一些有着历史渊源的古院古迹。
某一日，我又走过附近一座已拆除的村庄。夷为平地的村庄，在太阳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消失的村庄，没有失去温度。它在人们的记忆里日渐生长，成为清晰如昨的温馨影像。
也许一回首一闭眼间，就会跳进眼前的画面，演绎昨天亲切温暖的故事，飘来昨日袅袅炊烟的影子和缕缕沁人肺腑的槐花香；仿佛还有谁家亲人叫谁乳名的声音，犹音在耳，回声嘹亮。